采薇｜以传统花艺重现雅致生活

焚香、点茶、插花、挂画是四般闲事，更是赏心乐事，为中国人的生活增添了风雅的趣味。传统插花艺术源远流长，文献可徵，更在现代社会中大放异彩，融入生活与艺术审美。

Jan 12, 2025

作者简介：采薇，历史学硕士，专栏作者、出版人，台湾中华花艺文教基金会会员、禅花门会员。以策划生活美学类图书见长，著有《浴血长天》等。

焚香、点茶、插花、挂画是四般闲事，更是赏心乐事，为中国人的生活增添了风雅的趣味。传统插花艺术源远流长，文献可徵，更在现代社会中大放异彩，融入生活与艺术审美。

一、传统插花艺术源流

传统插花艺术萌芽于先秦时期，经历了汉代初始期、南北朝发展期、隋唐兴盛期、宋代极盛期、元明成熟期、清末衰落期、现代蓬勃复兴发展等阶段，成为民众寄情花木、以花传情、借花明志、装点生活的艺术载体。中国传统插花是东方式插花艺术的缘起，追求线条美、崇尚自然、注重意境美和品格的创作技法和理念等，影响了日本池坊道、宏道流等流派的形成发展，在国际花艺界独树一帜。

先秦风雅

咏花、簪花、赠花，是先秦的浪漫风雅之举。《诗经》开启了以桃花喻美人的先河，以常棣之华象征手足之情，以北堂萱草为慈母解忧，“赠之以芍药”见证爱情盟约。在古往今来的诗词歌赋中，花卉植物被赋予了独特的文人意象和精神品格。屈原以兰之高洁明志,“纫秋兰以为佩”；后世复有陶渊明独爱菊之野逸，“采菊东篱下”，周敦颐钟情于莲，“出淤泥而不染”，与其隔世相和。

金盘衬红琼

秦汉时期，簪花、佩花更有了图像的印证。河北望都东汉源阳侯孙程墓的墓道壁画中，有一幅彩绘图：一个陶质卷沿圆盆置于方形几架上，盆内均匀地插着六枝红花，并形成了花材、容器、几架一体的组合。这是中国传统插花中皿花的图证。《考古文物》刊载的《南北朝墓葬中的“皿花”图像与佛教》更多阐释了这一时期的壁画实证资料。

魏晋时期，佛教兴盛，形成了庄严的佛教插花。在佛教壁画以及雕塑中，可见瓶花、篮花的最初造型。据《南史》记载：“晋安王子懋，字云昌，武帝第七子也，诸子中最为清恬有意，思廉让，好学。年七岁时，母阮淑媛尝病危笃，请僧行道，有献莲华供佛者，众僧以铜罂盛水渍其茎，欲华不萎。子懋流涕礼佛日：‘若使阿姨因此和胜，愿诸佛令华不萎。’七日斋毕，华更鲜红，视罂中稍有根须，当世称其孝感。”此为以器皿盛水插花的史料记载。

集六朝文学之大成的庾信，面对春色满园，不失浪漫之举，择花待客，作《杏花诗》：“春色方盈野，枝枝绽翠英。依稀暎村坞，烂熳开山城。好折待宾客，金盘衬红琼。”诗文中将红花比作美玉，以金盘相衬，也是皿花的诗证。

花九锡春盘赋

中国是东方式插花艺术的起源国，自隋唐时期中国传统插花传入日本，对日本花道的发展影响巨大。607年，日本人小野妹子与使团访隋，将中国佛前供花及供花的瓶器、祭坛器皿等不断引入日本，促进了日本祭坛插花的兴起，后来几经发展为池坊道，成为日本的主要花艺流派。

隋唐时期，插花已形成了多种多样的表现形式和艺术风格。花器也日渐丰富，出现了瓶、盘、碗、缸、篮、筒等六大典型花器。唐代罗虬的《花九锡》是关于插花的首部理论著作，全文只有七十七个字，却覆盖了选花、配器、插作、欣赏等多方面的内容，收录在北宋陶谷所作的《清异录》一书中。《花九锡》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插花在唐代的兴盛。

《花九锡》：一曰重顶幄障风，用双层的帷幔来为花朵遮风挡雨；二曰金错刀剪折，用镶金的剪刀来剪折枝叶；三曰甘泉浸，用天然的泉水来浸养、滋润花卉；四曰玉缸贮，插花之时，要选用上等的瓷器；五曰雕文台座安置，插花作品要放置雕刻有精美花纹的台座上；六曰画图写，花插好后，要在现场绘图来记录它的美丽；七曰艳翻曲，谱曲演奏、歌颂插花的美；八曰美醑赏，一边品酒一边赏花，以助雅兴；九曰新诗咏，为所插的花吟诗歌咏。所以，赏花延伸出画赏、酒赏、诗咏、翻曲等欣赏方式。

唐代欧阳詹的《春盘赋》则详尽描述了写景花的趣味和妙用。“多事佳人，假盘盂而作地，疏绮绣以为春。丛林具秀，百卉争新。”

锦洞天占景盘

五代时期，南唐后主李煜颇富诗情，还开设了宫廷插花展。《清异录》载:“每春盛时，梁栋窗壁，柱拱阶砌，并做隔筒，密插杂花，榜曰‘锦洞天’。”“隔筒”当花器，“隔”通膈，指竹节中的横膈，隔间“开光”以膈盛水插花，是为“筒花”。利用天然场所设置花台，善于就地取材，将环境与花器融为一体。

《清异录》还记载：“郭江州有巧思，多创物，见遗占景盘，铜为之，花唇平底，深四寸许，底上出细筒殆数十，每用时，满添清水，择繁花插筒中。”占是“站”的别写，“占景”意为树立花草景物，其特点是铜铸，盆呈花唇平底，美观稳当。细筒甚多，其作用与剑山近似，花枝可插置其中不倒，花枝分束插置，前后高低各循需要。这是插花技术上一大进步。它的发明催生了宋代六孔瓷器花插、宋代十九孔花插、明代七孔珐琅花插。

五代南唐张翊著《花经》，收录于《清异录》。《花经》罗列了可用于插花的瓶花花目共71种，按照花目的品质高下，依照官秩等级分为“九品九命”。例如：一品九命：兰花，牡丹，虫葛梅，酴醾，紫风流；二品八命：琼花，蕙花，岩桂，茉莉，含笑；三品七命：芍药，莲花，檐葡，丁香，碧桃，垂丝海棠，千叶桃。插花者，多选用品高的花用于插作。

四雅风尚

宋代插花艺术突破唐代“宫廷插花”的富丽堂皇，以清、疏风格成为整个社会的生活风尚，颇具文人风。焚香、点茶、插花、挂画被誉为宋四雅。宋代花器丰富，雅致的瓷器如胆瓶、玉壶春瓶等，也有崇尚自然野趣的竹筒或竹篮插花，更有怀旧博古的铜器插花，鼎、觚、爵、壶等青铜器。

现存宋代画家李嵩《花篮图》有三，一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，一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，一藏于日本，幅上皆款书"李嵩画"，都钤"项子京家珍藏"鉴藏印，表现手法一致，唯花篮编法和篮中花卉有别。藏于北京故宫者，篮中为蜀葵、萱草花、栀子花、石榴花和夜合花等夏季花卉;藏台北者篮中为茶花、梅花和水仙等冬季花卉;藏日本者篮中为碧桃、海棠等春季花卉。可推断，李嵩花篮图当时应该有春、夏、秋、冬四幅。《花篮图》将花的娇艳、叶的正背、以及藤篮记录下来，四季花材纳入篮中，成为后世创作篮花的范本。

自在心象

元代插花逐渐摆脱宋理学的影响，以常用花材的寓意和谐音来表达作品的主题，出现“心象花”。钱选绘吊篮式插花，在吊篮上放两个瓷罐，罐里分别装满金桂和银桂，上飘一枝三折形似如意的桂花枝条，暗示金贵、银贵，不如自在如意贵。

岁朝清供

明代高濂的《瓶花三说》、张谦德的《瓶花谱》、袁宏道的《瓶史》都对插花、赏花理论进一步深化。明代插花创作意义于赏心悦目之余，插花风格表现上与唐代之“酒赏”不同，而与品茗艺术相结合。《瓶史》：“茗赏者上也，谈赏者次也，酒赏者下也。”

明代插花更加简洁而注重花德，表现深刻，称之为“新理念花”。新理念花尽其所能地表达植物常态应有之美，以影射道德文章及人格修养。因此插堂花时，必以梅或松类为主干。插梅、松、柏、山茶、兰、灵芝、天竺、柿子、如意，意为“十全”，是为岁朝时节的祝福。这一时期出现了很多岁朝清供的画作，成为绘画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
新理念花分为三个发展时期，初期为隆盛新理念花，以体态壮硕的中立式堂花为代表，庄严华美；中期，盛行文人花，意态天然，结构疏松、清新俊逸；后期，格花与新古典花崛起，花品高雅宜人，花枝曲折，注重空间虚实，色彩清新明丽。

清代初期的插花仍沿袭明代传统风格，流行写景式插花、组合插花和谐音式插花。清代中晚期插花开始衰落。

心开花开

花道流派的传承与创新，需要几代人坚持不懈的努力。曾任台湾历史博物馆馆长的黄永川先生，倾尽半生整理中华传统插花艺术，编撰出完整的中华花艺系统课程。近40年来，中华花艺在海峡两岸均获得了长足进步，成为大中华地区首屈一指的花道流派，在国际社会也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。

2024年，由山东画报出版社推出的李丽淑教授所著《心开花开：中华花艺与节气美学图谱》在台湾、香港、澳门以及美国洛杉矶华美博物馆、汉庭顿图书馆等地进行了新书签售以及花艺展览，获得了国际媒体的关注和报道。

二、赏花消暑

历代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以及文人画卷流传下来，按图索骥，解密古代避暑良方，带给现代人伏日清暑的雅趣。

品茶赏花

唐宪宗元和二年（807年），时年三十五的柳河东因革新失败被一贬再贬，而为永州司马。在素有南荒之称的永州（今湖南省零陵市），偏僻的山间，寂静的午后，山童捣茶的空灵之声穿越竹林。此情此景写就了《夏昼偶作》一诗：“南州溽暑醉如酒，隐几熟眠开北牖。日午独觉无馀声，山童隔竹敲茶臼。”诗境显现出一派悠然自得的避暑之乐。想必午睡后，一盏佳茗清新滋润，能令人口舌生津，两腋生风。

宋代晁补之小暑烹茶：“一碗分来百越春，玉溪小暑却宜人。红尘它日同回首，能赋堂中偶坐身。”据此意境，可安置茶席以搭配文人花或茶花创作，消暑品茶养神。

采莲剥芡

郊游与赏荷的活动广受喜爱。欧阳文忠在扬州作平山堂，每暑时，则遣人取荷花千余朵，以分插百余盆，充分享受夏日水生植物的清凉意境，达到消夏的效果。元代郑允瑞《咏莲》：“本无尘土气，自在水云乡。楚楚净如拭，亭亭生妙香。”诗人写出莲花盛开时的净植妙香。

明代沈仕《林下盟》记载：“暑月晚凉浴罢，杖履逍遥，临池观月，乘高取风，采莲剥芡，剖瓜雪藕，白醪三杯取醉而适其为乐，殆未可以一二数也。”荷花盛开，人们到柳荫岸边，观荷赏莲，尝莲品藕。明代陈洪绶曾受嘱托为芳洲先生“写寿”，以客持莲花相赠，莲花三朵置于青铜瓶中，主人老者手执灵芝仙杖呈前行状，灵芝杖与青铜瓶亦可表意“永寿”。